2011.11.26 瓦拉納西《2》

早上八點,鬧鐘響了,見V還睡得正甜,於是我便決定獨自一個人先到恆河邊散步。早上的河壇邊雖帶點寒意,但仍是擠滿了沐浴的印度人、佈道的婆羅門僧侶和辛勤的洗衣工人,熱鬧哄哄的。我沿著河壇漫步的走著,仔細的觀察本地人的生活樣貌,好奇的東張西望,那裡有人潮聚集的地方,我就往那裡走去。雖然不是第一次來到這裡,但內心深處油然而生的喜悅卻是絲毫不減。

恆河的源頭為喜馬拉雅山間的根哥德里冰川,總長約兩千五百公里。根據印度教的信仰,傳說只要以恆河的聖水沐浴過便可洗盡一生之中所有的罪障;如果死在這裡,將骨灰撒入恆河中,就可從輪迴中得到解脫。因此,對於印度教徒而言,終極一生都希望未來死後能夠將骨灰灑在恆河裡,這便是他們最大的幸福。所以這座古老的城市,每年至少有一百萬以上的信徒前來此地朝聖,其中甚至有些人是以“死在這裡”為目的而來的。

但身為遊客的我們,早已聽過無數觀光客下水後的慘狀,那些一時興起而發了瘋下水沐浴的外國人,不管是跳水、浸水、還是前空翻入水,最終的下場幾乎都是躺在房間昏迷三天〈或以上〉,不是四肢無力就是發燒、上吐下瀉,甚至是細菌感染、皮膚病等。

於是背包客們在瓦拉納西見面的第一句話總是「你下水了嗎?」,接著便是彼此耳提面命的互相叮嚀千萬別幹傻事。因此,對於這條光用肉眼便可見其混濁程度猶如綠豆湯般的神聖之河,聰明人還是選擇寧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的心態。而我就是那個聰明人之一。

走著走著,在被路邊販賣紀念品的女孩糾纏了好一會兒後,買了幾張明信片正準備功臣身退時,因緣際會認識了一位來自加爾各答的學生遊客。他熱情地陪我走了一段路,我們也沿路聊了好一陣子。我跟他分享了這些年來的旅遊心得,那些走過的路、看過的風景,以及那些旅途上所學到教訓、體會到的真諦。當然,我也從他口中聽到了他眼中不尋常的印度,以及他生活周遭所發生的故事。那是一種更純粹的日常面貌、更貼近人心的直白描述。

 
他說他很佩服我,一個人造訪了這麼多個國家、體驗了這麼多的異國文化,可惜他身為印度人,旅費問題不說,光是想要如此瀟灑地說走就走幾乎不可能。我說「當你真心渴望某一樣東西時,整個宇宙都會聯合起來幫助你完成。再說,至少你們國家腹地廣大,幾乎是台灣的九十一倍,來趟各邦的深度之旅,可能都要花上你好幾年才能完成。」

最後,我們雖相談甚歡,但卻並沒有留下彼此的聯絡方式,僅僅互道珍重,然後揮手告別。這就是旅行如此迷人的地方,你總能在旅途上認識些不同背景的過客,聽到些不可思議的故事,然後你會開始認真的思考自己從來不曾想過的問題、正視一直不願意面對的真相,最後,你會更加了解你自己,進而成長、蛻變成一位更好的人。而那些來自地球某一處跟你萍水相逢的朋友,也許你們再也不會相見,但你總會在人生中的某個重要時刻突然想起他。

他們就像是電影裡面的配角,演出時間雖然不長,但卻足以讓你念念不忘。
 
在印度,總會有許多本地人在路上主動跟你攀談,但多數時候,這些人總是不懷好意,想盡辦法試圖從你身上撈些油水、拿些好處,他們會過度熱心的跟你示好,從閒談的內容中見縫插針,例如,聽到你過幾天就要前往其他城市,他們會很好心的問你車票買了沒,很巧的他有親戚剛好就是在開旅行社的,他可以幫你解決車票問題,好讓你不用大老遠跑一趟車站;聽到你還沒買紀念品送給家人,很巧的他有朋友正好就在賣品質上等且價格低廉的高級絲綢或珠寶飾品,保證親友收到必定笑的合不攏嘴;聽到你喜歡喝印度奶茶,很巧的他知道前方不遠處就有一家口碑良好的道地奶茶小舖,而且還有在零售茶葉和香料,讓你可以買回台灣送禮自用兩相宜。諸如此類的伎倆幾乎天天上演,於是你得時時刻刻提高警覺,令人感到相當厭煩。

因此,就我個人經驗而言,在印度只有一種本地人可以打開心房跟他交個朋友,那就是來自其他城市的本地遊客,只有這種跟你完全沒有利害關係的印度人才會真心誠意的單純跟你交流。相反的,路邊那種見人就喊“My friend! My friend!”的印度人,別傻了!在他們眼中,只有盧比才是他們的Friend

V會合後,我們繼續漫無目的的穿梭在小巷之中,恰巧又遇到了昨天主動跟我打招呼的小僧侶,經過他的指示,我們到了一間看似不起眼的寺廟門口,門面幾乎沒什麼特別的,也稱不上體面,但從門口向內探去卻感到有些陰森詭異,膽小如鼠的V最後決定在外頭替我看守布鞋,於是我便鼓起勇氣獨自一人入內一探究竟。

那是一間相當陰暗且潮濕的ㄇ字型寺廟,氣氛有些令人毛骨悚然,我打著赤腳步行在又濕又冰的大理石地板上,昏暗的微光讓我不得不以龜速慢慢前進。

空氣中有些寒意,我右手邊的壁面是一塊一塊滿是印度文的白色石碑所拼湊而成的,左手邊每隔幾公尺便有個小神壇倚靠在牆面上。我緊跟著幾位本地婦人魚貫前進,到了寺廟的正中央有個香火特別鼎盛的神壇,有位婆婆就在那兒輪流替排隊的男女信眾唸經祈福。信眾們口裡唸唸有詞,然後用額頭輕碰神壇前的石桌,接著婆婆便在他們的額頭上點上紅印,這樣儀式才算完成。

婆婆對我揮手招攬,示意要我過去,她不識英文,但從她的肢體語言可看出是要我跟著大家一起做,於是我彆扭的依樣畫葫蘆也算完成了儀式,並奉上了十盧比。婆婆指引我到另一個老伯伯的神壇前,於是類似的祈福儀式我又重複做了第二次,不同的是,這次老伯伯還要求我跟著一起重複他口中唸的禱詞,並且要我依序報上家人的名字,最後我也一樣奉上十盧比。想必是我的配合度太好,或是我長得太衰,需要這麼多次的消災解厄,婆婆竟然還想再帶我去幾步之隔的另一個神壇。照這樣下去,我想沒花個幾百盧比是走不出這間寺廟的!於是我便斷然拒絕了婆婆的好意,趕緊快步離開。

一出寺廟便見V愜意的坐在入口處旁的水果攤前,一邊啃著香蕉、一邊出神的望向遠方來來往往的人群及牛隻,眼神已不再流露出生澀。我們繼續向前逛去,意外發現了一間小型的瑜珈中心,教室在一間民宅的四、五樓裡,瑜珈老師是位中年矮小的男子,他簡單的跟我們說明了收費方式和課程介紹後,V迅速決定報名了隔天早上一堂一小時250R的瑜珈課程,和一堂一小時100R的冥想課程。

接著V開始竭盡所能的企圖說服我跟她一塊報名參加,但理智的我仔細在腦中盤算分析後,發現,第一,像我這種身體僵硬程度只輸給殭屍的木頭人,深知何苦花錢找罪受之道理,再說,我也不想花250R一整個小時都被老師晾在教室旁做簡單的坐姿體前彎運動。第二,參加冥想課程本來就是我此行的目的之一,但絕對不會是跟V一起參加。因為根據瑜珈老師表示,冥想課程一開始會一邊播放音樂、一邊讓我們自由地閉目隨著音樂搖擺,然後才是打坐教學,最後讓我們達到身心完全放鬆之境界。可想而知,我跟V怎麼可能會乖乖地閉目搖擺,玩開之後的我們,說不定還會白目到要求老師播放我們自己預先準備的舞曲大帝國!至於要我們兩人心無旁鶩的同時專心打坐那就更不用說了。總而言之,要我們兩個嚴肅地共處一室幾乎比登天還難。所以,要我一個小時跟V嘻嘻哈哈、打打鬧鬧,最後還得付錢給別人?別傻了。

中午,我們到一家以前我也常來的餐館用餐,名叫MONALISAV發現一張掛在牆上的電影海報,笑著指著海報示意要我望去,那是一張我從來不曾注意過的黑白照片,畫面是男女主角在火車站上演離別的戲碼,上面寫著“I will return soon.”

「是啊!我真的又回來了。」我笑著說。

我們一面吃著咖哩雞肉飯,一面聊著天南地北。突然,V有感而發道出她交往多年的男友一直很不諒解她此行壯烈的遊心,她感到相當沮喪難過且不知該如何是好。我雖然沒多說什麼,但身為好友,我只能百分之百支持她所做的每一個決定,不論結果如何,我將永遠跟她站在同一陣線。

我說,我們身邊總有許多人不時的會提醒我們事情該怎麼做、人生路該怎麼走,但千萬別忘了最終的決定權永遠掌握在自己的手裡。我的研究所同學W總在我懷疑自己的時候,點醒我「凡事只要過得了自己那關就好」於是,每當我徬徨無助時,我總會想起自己才是那個可以對人生發號施令的主宰者。就像第一次來到印度時,嬉皮教我的第一件事就是“Rule your life”,那是我在這兒學到的第一課。人生是自己的,只有自己才是決定該怎麼揮霍它的那個人。所以,無可救藥愛上旅遊的我,每一次的出走、每一次的說走就走,我只會對我自己交代,誰也無法阻止我四處流浪的堅毅決心。

要怪,就怪我內心深處仍住著上輩子那個尚未死去的嬉皮靈魂吧。

我們擠進滿是人潮的當地市集,小徑兩側盡是販賣紀念品和祭祀用品的小販,有個男孩慢慢地靠近我們,並靠著他那張舌燦蓮花嘴一步步地試圖把我們引誘到他所認識的商家消費,閒來沒事的我們,便決定看看他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於是半推半就之下便照著他的劇本走。

男孩一路上花言巧語,對我們又是好言好語的、又是畢恭畢敬的,不小心踩到他的腳,他還會微笑的說「沒關係,這種事情時常發生,你不需要跟我道歉,而且我們是朋友,你可以不用跟我說對不起。」不然就是鼓吹「人生就是要及時行樂,錢乃身外之物,是死後帶不走的,還有什麼比讓自己開心更重要的事呢?」但他同時也不忘以聖人之姿時時提醒我們「家人是最終的依靠,孝順父母親乃是天經地義的事。」諸如此類的話術,聽得我跟V白眼一個接著一個。

然後我們就這樣順水推舟地被帶去了一間民宅裡的小房間,四到五坪的空間內陳列了各式香水、印度香料和不同種類的茶葉。男孩要我們坐在板凳上,並且送上了兩杯熱奶茶。為了確保我們能安然無恙的全身而退,於是我佯裝胃腸不舒服,堅持滴奶不沾。不久後另一名年紀較長的男子在我們對面席地而坐,然後開始滔滔不絕的介紹他所販售的茶葉有多與眾不同、品質有多好、療效有多厲害、包裝有多高級。

最後,一向精明老練的V不知道是發了什麼瘋、中了什麼邪,竟然聽的津津有味,還想一次帶個三、五瓶高價茶葉走,經過我不斷的勸阻後,她仍堅持掏了300R購買了一小瓶被他兩兄弟形容的跟天山雪蓮沒兩樣的印度高級茶葉。

我合理的懷疑,V喝下肚的那杯印度奶茶一定有問題。

離開民宅後,男孩繼續引誘我們到他家找她姊姊幫V在手上作彩繪圖騰,那是用一種名叫Henna的天然植物所磨成的顏料彩繪在手腳上,在當地被視為一種臨時性的刺青,也代表著喜氣,讓人相信會帶來好運。

簡陋的民宅內,除了男孩的姐姐外,還有兩名婦人和兩名男嬰,婦人客氣地遞上了兩杯熱奶茶及幾片餅乾招呼我們,再次秉持著兩個人之中一定要有一個人是清醒的之原則下,我便繼續以胃腸不舒服謝絕男孩家人們的好意,吃吃喝喝這種事交給V就好。

男孩的姊姊一開口便要求600R,獅子大開口,我們立刻作勢離開,最後在一來一往的討價還價中以200R成交。男孩還不忘對V補充說道「If you happy, after you can pay 250R」。接著我們大夥兒一同盤腿席地而坐,等待V完成手臂上的彩繪。二十分鐘過後,V的彩繪圖騰大功告成,我們便告別了男孩一家老小。但男孩仍企圖遊說我們到另一間他親戚開的店鋪參觀,我們趕緊表示已累壞了,非得先回旅店休息不可,盡可能地打發他。

返回旅店後,V迫不及待的迅速搓掉手臂上已乾掉的顏料結塊,然後休息了一會兒後,我們便再次出門,步行到Shiva Cafe & German Bakery用餐。

一邊用餐,閒來沒事的我便自告奮勇在V的另一隻手臂上用我在路邊花10R買來的彩繪顏料放肆地塗鴉創作,周遭的老外不停地回頭觀望的我傑作,並不斷的給予讚賞及肯定的眼神,讓我信心一度大增、靈感源源不絕,最後甚至畫到不能自己,幾乎要強迫V讓我繼續在她的腳上創作。

傍晚,等V洗淨雙手兩相對照比較後,我實在是對於自己的彩繪圖騰創作感到驕傲不已,甚至連同樓的日本友人也都對我的傑作讚譽有佳,一致獲得好評。

If you are happy, you can pay me 250R right now!」我得意的對V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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